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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的代表字是“茫＂，似乎可以代表台灣的現況。在大氣汙染方面，因為汙染顆粒造成一片白茫或暗茫。在產業界則是考量何去何從，面對轉型目標方向何在之茫然。對年輕人的茫然是如何擺脫低薪長工時的宿命。因為無方向，無未來，因此只有小確幸，只有在旅遊與美食中安慰自己。那些大未來，那大方向與“茫然＂就是如此對立相斥。
在工業界，看到此種茫然。口號自自動化開始，工業4.0、大數據、物聯網一直喊到人工智慧。農業自生技農業、農業4.0、到時尚的智慧農業。無具體聚焦的對象產業。因此將口號與現有產業任意組合，無所不為之結局即是一事無成。
但是台灣就是如此茫然嗎，並不盡如此。大船在茫霧中，仍然可以依據羅盤，依據衛星定位以前進。可以依據電波以偵測是否有鄰船接近，可以以現有精密海圖查看是否有暗礁隱伏。因此大船在視野茫然海域，還可以藉由專業科技，藉由已建立之海圖資訊安然前進。
這就是台灣產業的寫照。在茫然雲霧之中，無專業能力，無真實資訊，當然茫然不知所措。在2000年之後，台灣許多產業發展已空轉了16年，許多產業處於停滯。在農業，有太多案例，只有追求短期可能利益，而無長久之遠見。在廣、淺、急、薄之後，所有虛空之總和也是虛空。
所幸台灣並不是完全如此。在工業，在農業，都看得到轉型成功的案例。這些產業，不斷地精實壯大，不斷地改善體質，因此在國際市場上有其競爭力。這些產業，本身十分低調精實，不會追求“台灣之光＂等虛名。而其特點就是不斷地增進專業知識，不斷地收集判斷正確的資訊。其背後深層精神即是真正地立足台灣，放眼天下之胸襟。只可惜此種產業已不到半數。
台灣之基本條件是什麼？在日本留下的基礎之下，台灣的交通建設，通訊網路，教育程度，醫療體系等等都已有一定之水準。台灣的文化正是中國文化真正地保留與呈現之淨土。台灣不是盡善盡美的人間樂土，但是台灣在現有的基礎，仍可面對國際競爭對於產業提供應有之助力。只是台灣的主流精神已偏執，已逸出了常軌。這在蘭花產業，在農業呈現地如此明顯。
農業，尤其蘭花產業，是台灣此虛浮文化的代表與犧牲品。放眼熱帶與亞熱帶國家，台灣是最具有農業基礎，又有發展工商業之國家。本來就可以建設多樣化的亞熱帶與熱帶農業。藉由工業化與資訊化之援助，台灣可以以自多樣化之植物生態為基礎，以此多樣性氣候及多變地形的條件下，以輪作方式建立合理化之生態農業。例如在溫室內部，不是學習溫帶國家，僅以單一作物在一年內多次生產。而是善用大自然的相生相剋，建立生態性的設施蔬菜產業。但是台灣農業是敗在人為，而不是被大自然所摧毀。官方農業人員，在自卑與自傲之交雜心理之下從事農業。因為驕傲，因此不能看到農業發展所面對的真正問題與解決方案。因為自卑，所以放任其他領域在對農業一知半解之下，侵入此農業領域掠奪研究資源。因為只有看到表層，因此急於引進一些所謂新進時髦之口號，因而自生技農業、科技農業、農業4.0至當紅的智慧農業，即看到這種大鍋炒或雜菜麵的結果。因為自卑，因此對外卑躬屈膝。以今年11月在興大舉辦，號稱國際農業設施交流研討會為例，所謂國際人士只是數家荷蘭與ㄧ家以色列的溫室促銷廠商，台灣當局將其抬舉成知名學者。對方演講之內容僅是溫室產業的國中程度水準，而台灣之產官學將之敬之成神明。
農業的政策例如2,000公頃溫室補助，例如智慧農業研究計劃，只看到由上而下之行政命令，看不到對專業之尊重。以2,000公頃為例，主政者不問其下屬試驗單位是否有此專業能力，信口開河而無人敢提醒此決策之問題。試問何謂強固型溫室?成本多少?可以種植哪些作物?這些作物之品質與售價如何？2,000公頃將添加多少產量，與原先設施蔬菜將產生哪種競爭？沒有詳盡之規劃，沒有具體之實施方案，沒有可行目標，只有口號。這種隨性而起的政策，一次一次的重演。
在2017年11月與12月，歐洲蝴蝶蘭嚴重滯銷，價格下跌也吸引不了顧客。這是供過於求之後的市場反彈。在2016年，全球約有38,000萬株開花株，荷蘭佔有50%，台灣約為23.7%。然而台灣官方故意將中國的產量忽略不計，因此世界市場成為了32,000萬株，台灣之比例上升為28.1%，因此可以宣稱還佔有世界三成的供應量。這種玩弄數字的宣傳手法，這種粉飾太平，欺上瞞下之方式，與南宋、南明與清末有何相異。學界亦然，除了歌功頌德，甘為化妝師，應聲蟲，學術良知淪落至此。其根源原因在於研究計畫與研究成果不需要評鑑考核。因為學界發表的言論不需要負責，也無人責問。在相互標榜，相互掩護之下，學術對於產業無法提昇專業技術，無法提供真實資訊。這種現象並非三年五載，也非一朝一夕。而是因為學術良知逐漸的崩壞，每況愈下。以今年台南蘭展為例，學界喊喊口號說道蘭花可以成為中草藥材。口號喊完了，即無下文。
農業此產業比其他工商業相關產業更為艱難。現代化農業，科技化農業，代表以最先進之技術從事最古老的產業。而且農業必須具有完整性。一個成功之農業產業需要完整的生產規劃，需要產業技術，再加上市場行銷策略。生產之作物要有利潤。以設施蔬菜為例，完整的蔬菜設施生產體系需要：1.颱風不倒之溫室，來自結構設計與施工，2.內部作物適合作物生長，具有溫室環境技術，3.正確的選用品種，4.具有栽培管理技術，5.作物的生產時程，數量與品質，建立行事曆之生產規劃，6.市場行銷之價格有行銷策略。因此成功的農業經營其困難性高於工商界。
許多文明帝國，農業發展最早，而今農業反而最為落後。看看今日的希臘、埃及、印度與中國的農業即知。現代農業此產業基本上已包含生物，工程與商業經營等學門。因此要有高度智慧，要能結合上述不同學門，才能幫助古老傳統之農業成為現代化之農業。但是傳統農業之收益又如何能使得高智慧之人才甘於此產業？台灣農業與中國、印度等地之農業相同，需要又愚又智之農業人才。智者在各國家，各時代都是不缺。所缺是愚不可及，甘於留於農業的智愚兼備人才。
當下的台灣農業，如果以中醫概念加以診斷，如同一個氣血不足之病人。因為體質老化，虛胖，血行緩慢加上氣息不順。治病之道需要正本清源。逐漸補血調氣，疏通瘀塞，調理經脈。然而二十年來，病急亂求醫。因此，各種藥材以仙丹妙藥之名義，強行灌入此病人。近年來，又廣邀招來工業、商業、法界等在其原專業領域並不出色，對農業並不認識之人員，以科技化、生技化、法律化、專利化、技轉化等種種名義強灌各種中西藥方。如今農業此病人血行更加緩慢但非氣虛。而是各種雜亂真氣在其體內亂竄。眼看此病人只剩喘息，又準備以“智慧農業＂之名義，再添加灌入更多藥劑。
由於農業研究沒有真正的監督與檢討，台灣成為農業研究計劃執行者之天堂。將原來工作項目與時尚口號連結包裝即可。以網路流傳笑話加以比喻，將陽春麵稱為“中式燉肉末佐青蔥蔬菜細麵”，蚵仔煎搖身一變為“普羅旺斯鮮蚵佐滑蛋皮”。因此遮雨棚蔬菜設施可稱之為高科技智慧生態式植物工廠。
自1980年代，台灣鄉間即流行一句話，政府輔導的產業有輔（扶）必倒。原因在於台灣此淺盤內需市場，一個作物只要經過官方大力宣傳，農業界立即大量投入，而後造成生產過剩，產業因此而倒。在2004年蝴蝶蘭成為旗艦產業，還走過10年的好時光，尚未走到一扶必倒之命運。而2014年11月是個轉捩點，在那個分水嶺，代表全球蝴蝶蘭種苗生產過剩，2015年底則是開花株開始過剩。因為此產業生產期長，資金投資高，又有外銷市場，因此發展緩慢。但是到了2017年，全球市場飽和，即逃不了一扶即倒之宿命。此產業有一定的內需市場，國際產業有一定的種苗需求量，台灣此產業不會歸零。台灣目前的問題是在市場資訊不明之下的盲目內耗。此時協會與學術界必須具有穩定產業之功能。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歌功頌德，產業本身業者已不知何者為虛偽，何者為真實。
在各種大小蘭展，協會、官府、學界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說大話，最著名就是〝在世界每兩株就有一株來自台灣〞。臺灣節慶各式煙火秀，浪費大量金錢。除了短暫的煙火燦爛，留下就是漆黑夜空與汙染空氣的微粒。蘭界與農業的煙火秀不也是如此。耗盡台灣所剩之經費，留下了污染之人心。
台灣蘭業尚有可為，台灣農業還有機會，但是其根本問題在於缺乏對專業之尊重與缺之真正的農業研究人才。真正的農業研發人才其學術能力不見得都是要能通曉生物，工程，企業經營等學門之天才。而是具有自身之專業能力，又能與其他具有專業能力的人才相互溝通，相互合作。判斷人才其學術之專業能力並不困難，看看其研究成果是否能在國際舞台上，例如國際期刊，國際研討會上接受討戰。其專業技術的判別在於是否能夠落實於產業，能為產業應用，能提昇產業競爭力。
由於對於研究人才，對於其專業，沒有評鑑與考驗。台灣農業研究計劃對其研究成果不需要考驗，不進行評鑑，研究者發表之研究內容是真是假，不必檢驗，因此台灣農業人才之專業速成速度竟然如此不可思議。以蘭花產業為例，短短數年浮現數百位蘭花奇才。以設施工程而言，台灣學術人才數以千計。而近年熱門之智慧農業，相關研究人才也將突破萬人。
在中國“中草藥＂網站，熱門的討論是日本占有85%之國際市場。在中國產生之草藥，最後在日本以漢方藥享譽國際，中國最後連原料供應商都無法成立。日本藥廠已到中國與東南亞等地尋找適當地點，以科技化方式，定性定量生產複方中藥。中國中草藥產業被自己的自大與故步自封的個性，自己淘汰自己，全程不到50年。
遠流出版公司的“茶葉戰爭”，此書其中有句警語。”數千家中國茶廠，比不上一家英國立頓公司”。原來茶葉此產業起源於中國，每年行銷歐美得到大批利潤。英國人取得茶葉種源，在印度與錫蘭，自開始種植就進行科學性之研究。包括如何育苗，移植茶苗，栽培，施肥灌溉，修剪管理，雜交與間種。再以機械化取代人工製茶，依據各國不同風味需求以製作與行銷茶葉。至今中國茶業在國際市場潰不成軍。此過程也不到50年。
由日本人建立漢方製藥，英國人建立茶葉產業，其過程如此相近。中國人的自傲，以天國之居，看不起倭人與洋鬼子。由歷史發展，看著自1997-2017年，荷蘭與台灣在蝴蝶蘭產業競爭之演變過程，竟與中國草藥與茶葉如此相同。但是時間只有20年。
無論是茶葉，中草藥，或是蝴蝶蘭，不同的作物有不同的技術，不同的行銷手法，不同的市場需求。但是相同是人心的反應。清代中國人對茶葉產業，近50年中國人對於中草藥產業，與近20年台灣蘭業產官學研等主流對於蝴蝶蘭產業，三者心態幾乎相同，都是由自傲開始，目空一切，看不起對手。
因此可以瞭解當今台灣蘭花產業，農業或是工業，真正的問題不只是技術之精進，不只是制度的調整與建立，而是心態的改變。心態改變難之又難。但是心態不變，技術與制度即是無用。面對競爭，最初反應是視而不見，粉飾太平。在強敵壓境之後，不是團結相抗，而是自相殘殺爭奪愈來愈少之資源。產業開始為小規模如路邊攤。產業變大，不是如百貨公司之制度管理，而是成為ㄧ個放大化的黃昏市場。自茶葉，中草藥而至蝴蝶蘭，這種是一而再，再而三之人心浮現。
所幸台灣不是中國，台灣的文化不等於中國文化。台灣之可貴在於近三百年的苦難中所歷練的意志力。近期來蘭花產業之困境也在考驗著人性。台灣蘭花產業、臺灣農業還是有著努力改善技術，努力學習的一批人。在農業界，在蘭花產業界，可以看到那羣不肖的產官學研主流界。但也相應顯現民間產界的努力。這種隱而未現的潛流，才是農業與蘭花產業等，持續生存，永續發展的希望。只是要有長期的等待。要撥亂反正，時間非常漫長。
學術是一個國家之根基，是社會的最後一個防線，是國家可大可久之基礎。學術的可貴在於人才培育。在2017年，製作ㄧ份介紹生物系統工程研究室的海報。對於人才培育的內容是如此述說，這是研究室對培育人才的心法秘訣。
追求真理，才能造就學問。
人格能真，學問才能真。
胸襟有多大，學問才有多大。
校園內研究所招生人數每年嚴重遞減。在2018年歲末，生物系統工程研究室面臨人才培育問題。再四年，我即將離開校園。要如何以其他方式培育人才。在離開學術界之前，自省將為台灣留下什麼？在人類學術史上，又能留下什麼？
論語有言：“君子不器＂，以生物產業與生物系統工程之本質，能夠從事之工作本來就不是固定於單一產業。台灣的蘭花產業，能夠投入再努力的機會已是不多。但是台灣發展具有多元性。農業方面，對於亞熱帶與熱帶溫室之整廠規劃，蔬菜溫室行事曆建立，藥用菌工廠式生產等都有許多可以發揮的空間。以多年之感測研究經驗，在生物環境智能控制有著力之應。而且藉由網路的數據收集之便捷，自然生態之建模分析也有許多可從事之工作。這些研究，其感測原理與建模技術都可應用於生醫工程與預防醫學。除了蘭花產業，立足台灣，放眼世界，就是有許多可從事的工作。
在今年兩次到達菲律賓。可以看到台灣大學校園早期的翻版。一堆無法使用的溫室來自以色列，義大利，韓國等國家。台灣走過的錯誤道路此國家正在重複演出。台灣已有能力為越南，菲律賓，美國，馬來西亞，印尼等國家開發其適用之溫室。累積二三十年之溫室實力，已可在此發揚。
在金庸天龍八部此大套書，道盡了為學練武與胸襟修為之關係。其中之言“佛法愈高，慈悲心愈高，才能學得更高的武功＂。因此勝心重，心機重，永遠只是小吵小鬧，無法成為一代宗師。在2017年，面對人生更多無奈遭遇，面對人心之無明，更能瞭解何謂証苦，証悲，更能體驗證道之不易。在學界看到太多人只因ㄧ些小利而喪失基本學術操守，更能體會‘俠之大者，為國為民’之真義。
論語泰伯篇如此道：“篤信好學，守死善道。危邦不入，亂邦不居。天下有道則見，無道則隱＂。身處台灣，當下之學術主流是專業無用。這也是台灣整體停滯難進之主因。然而台灣已是多元發展，已是與世界相通相連。專業能力不限於只能應用蘭花產業，也不是只限於台灣海島。有專業能力，世界之大，自然有其發揮之處。因此
“有道則見，無道則隱＂。宋朝謝枋得{與李養吾書}有如下之勵言：〝人可回天地之心，天地不能奪人之心。大丈夫行事，論是非不論利害，論逆順不論成敗，論萬世不論一生〞。在2018年初，不必爭論蘭業長短得失，而是思考為了三、五年，為了十年、三十年之後的台灣，學術要如何續命發展。
因而2018年首頁，即是“有道則見，無道則隱＂。 |
